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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會異類的死亡
平山夢明
某受唾棄者之死 (五)
5
「終於和他的家人聯絡上了,太太與女兒現正趕過來。」隊長深吸了一口氣。
「大概要多久?」
「時間是明早六時,於羽田抵達,現在身處太平洋上空。他們住在夏威夷的壇香山,美軍以他們是日本人為由,拒絕了我們噴射機的申請,不然四個小時就能來到……」
「有向太太說明情況嗎……?」
「是當地的隊員送她們到機場,期間應該有說明。」
「她有說嗎?把真相告訴他……」
「不清楚。」
「我還沒找到可以稱作答案的東西。」
「偏西風肆虐的關係,飛行狀況相當嚴峻。考慮到安全,限制只能通話一次。」
「了解。」
「通話結束後,馬上以油壓剪將傷者救出。這是命令。」
隊長平靜地說道。
我呆站原地。
「包括相關的交通機關,事件影響到的人已經超過十萬人以上,無法如此下去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,現在只要不被署長、站長那些高層問責就可以了嗎?」
隊長保持沉默。
回到月台的途中,醫療隊人員向我搭話。
「積克,傷者有沒有地方不妥?因為痛楚大概達到臨界點。」
「看樣子沒有。」
「這樣啊……給我好好觀察,根據情況再幫他注射嗎啡。」
「了解。」
我不在的期間,男人好像老了十歲一樣。
負傷將近四個小時,他的眼睛已經失去光彩。
「你還好嗎?」
「還好,回來真晚。」
「相信已經有人跟你說明過,我們聯絡上你的家人,你希望的話,可以在飛機上通話。」
「怎麼回事?」
「誒?」
「只不過一宗單純月台掉落事故而已,為什麼花那麼多時間,又讓地下鐵停駛,還讓我跟家人在機內通話。趕緊把我拔出來不就完事了嗎?」
「一切只是以防萬一。你被電車緊夾,處於無法檢查傷勢的不明狀態,一定要慎重處理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啊……可惡!」
突然,他舉拳揮打月台、自己與車身。
我想要出手制止,卻被他一手撥開。
「可惡!可惡!可惡!」
「請你冷靜。」
圍觀的人群中某處響起了歡呼聲,以及模仿他的叫聲。
「只有一個問題,你老實回答我。」過了一陣子,男人喘著氣雙肩起伏,一臉嚴肅地說︰「立場交換的話,你會想在自己身上採用同樣的做法嗎?」
我無法即時回答。
「不想」我把湧到喉頭的話吞回去。
「傑克,與太太的電話已經接通。屏幕現在拿過來給你們。信號接收得果然不太好。」
從站長室收到無線電之後,看到一個拿著屏幕的隊員從樓梯側走來。
「很可惜天氣惡劣,信號不太好。請你有僅此一次的心理準備去通話。」
男人拿起連接著屏幕的話筒。
「喂……」充滿金屬磨擦的雜音。
「……喂,老公……」
聽到溫柔的聲音,男人的臉上回復明亮。
「惠美。」
「會難受嗎?……現在,我跟知惠正在趕來,你要加油喔。」
好像對方就在面前一樣,男人不斷點頭。
「沒事的,你在醫院等我吧。」
「……她……啊……」
「什麼?你說什麼?」
「知惠今天早上,學會走路了。」
「真的嗎?這樣啊……這樣啊……」
「我還拍了影片。」
這一瞬間,男人看著我。我把視線移開。
「可惡,好想活下去。不行嗎……沒辦法嗎……」
「爸爸。」突然,傳來一把天真無邪的聲音。
男人溢滿眼淚。
「知惠、知惠,你要乖喔!」
雜音將通話中斷。
「我會死吧。」
我沉默不語,男人突然微笑。
「明天與後天都會繼續活下去的人,別對垂死的男人說謊啊!」
我點點頭。
通話奇蹟地復活。
「謝謝你……老公……真的謝……」女人呼喊著。
「我也是!我也是啊!!」
通話再次中斷後,再也沒有連接上。
男人交回話筒。
我的對講機中傳來隊長的指令。
「現在我們會將你救出。來準備一下。」
男人默然點頭。雙唇顫抖不已。
月台上擺放了醫療床墊與擔架床。
量度好安全距離,油壓剪伸進了男人身旁兩側。
我在男人兩邊腋下圍著救急用繩索,準備把他拉出。
「口令一到,大家會同時把你拉出。請你放鬆身體。」
「發生了各種事,謝謝你。」
我握著男人伸出的手。
「我有一個請求。我的褲袋裡有一把儲物櫃鎖匙,是上野車站的。可以請你把它交給我老婆嗎?……裡面有非常……非常重要的東西。」
「我明白了。」
繩索已經綁好。
隊長在行動組裡作最後確認。
「我不會死喔!我要嚇你們全部人一大跳。」
男人環視我們,大笑著說。
「3、2、1。GO!」一聲號令,油壓剪開始運作。
數秒後,男人臉上的緊張緩和了。
「拉!」
觸電般,男人痙攣了一下——僅只如此。他睜著眼,就好像眺望遠方的星晨。就此當場離世。
褲袋裡沒有鎖匙。
盡可能去搜尋,也一無所獲。
翌日的黃昏,男人被運進貨物室,與妻子一起回到壇香山。
自此以後,我在結婚紀念日那天都會多斟一杯最好的酒,就這樣一直放到宴會結束。
沒有解釋理由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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