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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會異類的死亡

平山夢明

某邊緣者之死 (二)

 

一如所見,是堆沾滿泥濘的衣服。長度不超過五十厘米,兩端扁塌得與馬路一體化,僅是中央部分稍稍有點厚度。要是將黃豆粉麻糬隨便抹上去,等它變硬了,大概也會變成這樣子吧?JJ興味索然地用手指頭戳了一下,再戳了一下。正當他打算放棄,繼續越過這條馬路到對面的一瞬間,他身子猛地一震。雖然誰都不會去注意街上的浮浪者,但若然有誰看到這刻的JJ,那一下的抖動,明顯到大概會令人心想︰「喔,那人尿出來了吧!」

JJ回頭看了。然後,那東西的表面……他凝視著的部份,只是單純看到滿佈皺褶、被壓扁交疊在一起的布塊。一度,他精神恍惚地把視線投向大街上的店鋪,又再把目光落下之後,這次,確實以求救的眼神再度盯著兩旁的商店。倏地JJ被按喇叭,一輛卡車與他擦身而過。他沒有被嚇倒,只擺著同樣的表情,投以尋求協助的目光,看看店鋪前的行人,又看看腳下。他口中唸唸有詞,沒有繼續橫過到對面,只是回到之前靠著的柱子,頹然佇立。

「不可能……JJ視線落在馬路中心,一邊喃喃自語。他在原地碎碎念了足足十分鐘之後,再次橫過馬路。這次步履不再像剛才那麼不穩,而是抱著明確的心態,走到馬路中央。再一次,看到那個東西。棕色的泥塊。附在地上依然留有輪廓,也有些皺摺。將輪廓和皺摺整體,而非個別去看的時候,宛如從樹木間浮現出人面的錯覺圖片般,呈現了一雙手臂被強行摁進細小胴體的形狀。左側偏下方的軀幹彷如被扭擰摧殘過,歪曲的胴體既沒頭,也沒腳,只剩下衣服包裹的部分。JJ彎腰摸摸看,表面沾滿泥沙與塵土而粗糙不已,絲毫感覺不到柔軟觸感。然而,用手指頭觸摸過後,JJ毫不猶豫就確信這是個小孩身體的一部分。撫過標示著這是一副身軀的皺摺,以及交疊的布塊後,他意識到,這個姿勢正好就是小孩子在床上睡覺時,微微弓腰彎膝的狀態下遭到殘殺的。

「不……不得了……JJ手足無措地往回頭走,直接走到酒吧的門口。他拉扯橡木製大門的門柄,發現原來已經被鎖上後,攤大手掌猛地拍打大門。發現不會有任何回應後,就拐進了後巷。後巷還有未收拾好的掃帚和地拖。後門同樣打不開,但JJ卯足全勁不斷敲打鐵門,他知道,這個情況,大概,老闆是在打烊收拾完後小酌一杯。

「喏、老闆!喏!哎喲!」酒後他的聲音變得沙啞,但依然一邊大喊一邊拍門。沒有得到回應之下,JJ無可奈何又回到正門開始敲打橡木大門和玻璃窗。

人在裡面的話,一定聽到的。

男女老幼,路過的人們都皺著眉,避之則吉。他們的眼神都透露著——身上髒兮兮又醉醺醺的人在鬧事,真煩人啊

JJ一點都不在意這種事。

「喂!喏!」

突然傳來開鎖的聲音,大門打開了一條隙縫。老闆從裡面探出頭來,不知是否剛沖過澡,髮端還滴著水。

「老、老闆!」

老闆只瞪著JJ一言不發。

「老、老闆,不好意思,我有話想說啊!其實……

「你誰啊?」老闆連打量JJ和端倪情況的打算都沒有,僅僅直眼瞪著他的臉看。

「呀……那個,我(*)是昨晚打擾過貴店的人。稍微一下下就好,我有事商討……*原文為あっし,多用於職人的自稱。

「你是喝啤酒喝超級慢,慢得難以致信的那個人。」

「老闆,似乎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件……

「喝得慢成這樣的傢伙,我真沒見過。我經營這店,起碼三十年,喝啤酒慢成這樣的傢伙,我真的沒見過。」

「或許是我看錯,我發現了可怕得不得了的東西啊!我想去通報,應該要怎樣做啊?」

「我從未見過喝啤酒喝得那麼慢的傢伙啊!」

JJ跟前的大門關上了。

大門的另一頭,傳來碎碎唸的聲音︰「這樣的話,啤酒也太可憐了。」

「老闆!啤酒,不是在說酒啊!」JJ敲門說道。

JJ的拳頭已經完全麻掉,他忽然冷靜過來,走近一位故意避開自己而行,看上去富有教養的優雅老婦身邊。

「小姐!可以等一下嗎……

「好、好,我明白了。你說不得了的東西是?」老婦一瞬間變得警戒十足,但依然隨即微笑點頭。

「哎,那個啊!那裡……那個,你看得到嗎?正中間那邊,不是有隆起來嗎?就是那個啊!」

「真的要好好加油,請你加油啊!」老婦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前行,丟下JJ在原地。就像想用手掃走灰塵一樣,她輕輕拍了又拍JJ觸碰過的襯衫衫袖,然後走進前方相隔幾間店舖的女裝服飾店。

JJ依然不斷回頭看著穿梭的人們,所有路人都為了不與他眼睛對上,時而看一下大街,時而看一下手錶,時而看一下腳下。JJ一律毫不在意,走去搭話。

「吶,等一下。不好意思。」

「就一下下可以嗎?」

他愈是發出求助,人們的腳步就愈發加快,兜大圈繞過他而行。甚至出現為了避過他而離開行人路,走上馬路的人。

有一個看似紳士的男人。

JJ與他眼睛一對上,就一手把男人的手臂抓住。

「吶,求求你了,只是幾句話。」

接著,JJ的手腕傳來一陣麻痺刺痛。他知道是男人把他的手甩開之際,被男人的手錶打中。那是一隻看上來很高級的舶來品手錶。

「嗚!」JJ反射地按著手腕呻吟,同時某個東西擲中他的胸口掉在地上。

是一個五百日圓硬幣。

JJ把它拾起了。人們繼續離遠繞過他前進。突然JJ被不安驅使,質疑自己是否搞錯了,所以他走上馬路,再次接近那塊疙瘩,緊緊地注視著。巴士按響猶如大炮一樣的喇叭,駛停在JJ的面前。

車頭伸手即及,隔著擋風玻璃的司機怒沖沖地咆哮。JJ凝視那塊疙瘩,然後又回到原來的柱子旁邊。不過,這次他並沒有像剛才一樣莽撞地向途人搭話。他背靠柱子就像潰散了般,一點一點滑坐到地上,一邊啃著塞滿黑垢的指甲,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被放置在刺眼日曬底下的那個東西。

那個東西果真是個小孩子……是人類——JJ如此想道︰有小孩子死掉並不是罕見的事,但沒有道理在死後,被人以這種方式置之不理。這樣簡直跟貓狗沒分別。不對,最近啊,不也有地方讓貓貓狗狗舉行和人類同樣的葬禮嗎?可是那孩子卻受到摧殘後,就這樣一直待在那裡。怎麼可能容許這麼可憐的事情發生!這不是貓狗,是人啊!在那種地方無人知曉,自己一個帶著被蹂躪過的身體,一點都不好,完全沒有道理要落得如此殘忍的下場。

JJ望向商店街的入口,留意到自己這邊的大街盡頭有盞藍紅白走馬燈,想起大概三個星期前,那家理髮店的店主請他喝過柳橙汁。猶如怪物來襲的炎炎夏日,JJ就像狗一樣,舌頭掛在嘴邊,在大街上徘徊,店主看不過眼而向他搭了話……JJ站了起來。

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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